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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离梨

李离梨

 

如果我们只是两颗相隔一亿光年的恒星那我们能相爱吗



他又想起了三岁那年的那个星期天。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融化冰激淋的甜腻味道。隔壁家的电视机里,水兵月尖嗲的声线降了调,慵懒地一字一句念出她专属的变身台词,不紧不慢地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抱着一包撕开了的虾条,伴随着老式电风扇循环的轰鸣声,昏昏欲睡。恍惚间,他看到瘦弱的母亲拖着一个大大的红色行李箱,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再无音信。

 

在扶桑花盛开的季节,父亲带他去公共浴池泡澡。漂白过的浴池里,粉红色的泡泡挤满了整个池子。它们不断地扩张,直至炸开,变成有色水雾,随即汽化在澡堂里。他臃肿的父亲便是在这里享受到了人生中最后一颗烟,随后便倚靠在蒸汽弥漫的池台边,停止了呼吸。

 

他开始念书,同学们有意无意的推搡,慢慢演变成了赤裸裸的辱骂和人身攻击。他们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他想过反抗,但在因此丢掉了一整排门牙之后,便学会了逆来顺受。他也曾给中意的女孩子写过情书,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好在他脑袋还算灵光,半工半读,还是考上了东京的一所普通大学,也成功从银行那里申请到了助学贷款。

 

他毕业了,在一家全息影像传播会社谋得了一官半职。兢兢业业辛苦了十三年以后,终于,他获得了一个配额婚姻的资格,与合作会社的一名女职员结了婚。

 

东京夏日的雨夜格外漫长,刚刚下班的他撑着伞走在淅淅沥沥的街道上,燥热的晚风挟裹着水雾,牵扯着他细长的影子,一直渗透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虚弱的角落里。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出神地盯望着雨水一滴滴落到地面,溅起一汪汪小水花,随即凑在一起,很快便形成了一条湍急的水流,沿着街边,消匿于下水道口。他疲惫而瘦弱的背影,和这座喧嚣的大都市相比,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格格不入。

 

然而,东京从不会去在意可有可无之人。高楼大厦上的信号灯依然在不知疲倦地维持着飞行器的秩序,地面上仍旧还是车水马龙。富可敌国的三菱财团买下了一整栋摩天大厦,占用了整个大楼的墙面来宣传他们最新款式的管家机器人。城市霓虹将夜晚渲染得犹如白昼,几乎要将依附在摩天楼旁的低矮昏暗的贫民窟从这座城市中吞噬抹去。一台铁皮清洁工失足滑进了树坑里,它被雨淋得短了路,一遍又一遍用它那走调的机械音重复播放着“垃圾天敌正在勤务中。”

 

他被这重复单调的声音扰到了,有些恼火地抬起了头,想要用目光去搜寻声音的源头,却只看见各色男女撑着五颜六色的伞,脚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他们面无表情,七彩斑斓的霓虹灯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可笑。街角音像店内传来的包裹着碳酸气泡的舞曲突然窜进了他的耳朵,旋律如此熟悉,但他已经不记得在哪里听过。他愣了一下神,也就是那一刹那,一位女士与他迎面相撞。他缓过神来,定睛发现这位女士便是自己的妻子,而她手中还挽着一位男人,他却不知道他是谁。

 

山手线从他头顶正上方疾驰而过。

 

他和他的妻子从此分道扬镳。他们处理的很和平,并没有闹上法庭,只是各自带走了各自的财产,就像彼此从未出现过在对方的生命中一样。

 

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涉谷站的站台上,等待着凌晨四点钟发车的第一班地铁。张牙舞爪的霓虹灯肆意闪烁着,红色粉色黄色绿色的光谱轮流映照在他瘦削的脸上,热闹非凡。然而,站台上除了他,只剩下一台汽水自动贩卖机,和一位站在他面前的广告少女。他点燃了仅剩的最后一支香烟,袅袅烟雾慢慢氤氲在了清冷的晨气里。透过烟雾,他看到少女脖颈上架着的小电视机里,宫泽理惠正在用夸张的表演称赞着手中的杯面,刻意的大笑在冷清的站台里显得是那样失礼。不断升腾的烟圈就像是一团黏黏的果酱,将画面搅得越来越粘滞模糊,荒唐的大笑也变得愈发失真,他的目光慢慢呆滞,电视机里女明星的容颜,仿佛也渐渐长成了她的样子。

 

他是在玄道坂的风俗店里认识的她。她说她来自香港,初到东京,也无一技之长,只好凭姿色在夜晚混口饭吃。她陪他喝酒,听他讲他的故事,拥抱他,任他在自己怀中哭泣,然后热吻,然后抱倒在一起,在粉红色的暧昧灯光下缠绵。

 

激情退却之后,她坐了起来,用被子裹住了身体,点燃了一支细长的薄荷味女士烟。

 

“你要一支吗?”她问他。

 

“我......我不会吸烟。”

 

“男人不会吸烟?”她扑哧笑出了声,用两根细长的手指捡出一根,硬是递到他面前,“我教你。”

 

他犹豫着把脸凑了过去,叼住了烟。她为他打着了火,火光在昏暗的房间里跳动着,格外明亮。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竟然意外的流畅,没有想象中的刺喉。

 

他想,他一定是在吸烟方面有天赋。

 

“你瞧,并不难吧。”

 

他点头,又吸了一口,“你的模样,有些像我的前妻。”

 

“那你一定还爱她。”

 

“怎么讲。”

 

“我所知的男人,是不会和一个有着前妻模样的女人做爱的。”

 

“你猜错了。我们两个是分配婚姻,可惜只维持了一年便草草收尾。”

 

“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滤嘴塞进嘴巴里,深深地唑了一口。

 

这一口竟意外地辛辣刺喉,他忍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烟气钻进了他的眼睛,熏得他几乎要流泪。

 

“好好好,我不问啦。”她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

 

他无言。

 

她也深吸了一口烟,将尼古丁于肺腔停顿片刻,又缓缓从嘴中吐出。沉默了半晌,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些什么,眯起眼睛,转头睨着他:

 

“不过啊,如果你当真不爱你前妻了的话,那你就是……喜欢我咯?”

 

他清楚地记得,那一瞬间,她的眼里银河泛滥,星辰交错,波光粼粼。

 

临走前,他管她要电话号码,她欣然同意。

 

“我就要回香港了。有机会来九龙,记得给我打电话。”

 

他点点头。

 

“再见。”

 

“多谢。”

 

“有缘再见。”

 

“那再见啦。”

 

一股冷气忽然吹进了站台,冻得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被冷落了的广告少女已经离他而去。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未问那姑娘的名字,于是打开手机,向她编辑了一条短讯,但犹豫再三,仍然还是像之前十二次那样,没能摁下发送键。

 

“一号轨道,银座线即将进站。请在站台黄色线内等候,以免意外发生。”

 

他合上手机,踏上了地铁。列车缓缓启动,画面随之微微颤抖,掉包的色块开始坍塌,只留下一串串数字代码填补空白。随着列车的加速,画面丢失速度也呈爆炸式几何增长。在手术室中的人们回过神来之前,列车就已经将他带到了世界的尽头。

 

“记忆上传完毕。死者性别男,三十六岁,死亡时间平成七年三月二十日八时二十六分,死因......”医生无奈地摘下口罩,叹了口气,“呼吸系统瘫痪引发的窒息死亡。”

 

手术室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冗长的滴声延绵不绝。






附:平成七年,即1995年3月20日早上,邪教组织奥姆真理教多名教徒在东京都营团地下铁(现东京地下铁)丸之内线,千代田线和日比谷线的5班列车上,同时散布沙林毒气,造成13人死亡,超过6,300人轻重伤。该事件是日本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最严重的恐怖袭击事件之一。


谨以此文纪念在该事件中遇难及受伤的普通人们。愿生者铭记,逝者安息。

李离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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