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离梨

迷人的梨老师,兄弟萌一口干了嗷

地球历十二月五日夜写于阿尔法星系天英座旋臂伽马A星的一家快餐汉堡店内

上体育课的时候,小明在队伍后排偷偷吃亲亲虾条,虾条的包装袋上印着一颗红嫩嫩的大虾,就像是四川卫视的频道标志。那时候,四川卫视正在热播头文字D的动画版。说起来,头文字D的电影版还是我和我妈一起看的,然而除了飙车部分之外,我都没太看懂。后来看到夏树和拓海去海边,夏树穿泳装的时候,我妈直接把电视关了。她说这片子尺度怎么这么大啊,我说妈我想要一辆电影里送豆腐的车,我妈说还送豆腐呢我看你就像块豆腐,我说妈那我想吃虾条。

对不起,扯远了。

我是班里的体委,是全班同学全票通过选举出来的。我曾经对着脖子上烈士鲜血染红的一角庄严地宣誓过我会为人民服务,所以,对于小明偷吃虾条这件事,我必须得管。

所以,我走到他身后,踢了一脚他的屁股。

所以,体育老师走到我身后,踢了一脚我的屁股。

所以,体育老师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辆泥头车狠狠地踢了一脚屁股。

据说,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因为体育老师在走路的时候分心了,她一边过马路,一边吃小明剩下的那半包亲亲虾条。

体育老师家门口单元对面的小广场里,搭起了一顶军绿色的大帐篷。我问我妈这是干啥的,我妈说这是用来守灵的,我说啥是守灵,我妈递给我一本芬尼根的守灵夜,我看了两页没看懂,又接着追问我妈到底啥是守灵,我妈没好气的说等我死了你就知道了,我哇的一声就哭了。

“妈!呜呜呜,不想让妈妈死……妈!呜呜呜呜呜……”

在场的大人们都愣住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我。飞飞哥也愣住了,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死的到底是他妈还是我妈。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再次经过体育老师家门口。这一次,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花圈,从一单元一直排到四单元,有纸做的,有亮片片做的,在初冬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忽明忽暗的光。

我盯着一副花圈看了半天,两条挽联上写的都是我不认识的繁体字,只有中间圆心正中央那个大大的字我认识,念莫。我还看见了许多硬纸板做的模型,彩电冰箱洗衣机,宝马别墅带电梯。童男童女手挽手,穿着鲜艳滴寿衣。

春晚应该邀请我的。

学校操场上的广播响了,这意味着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我必须得走了。然而谁承想,刚一转身,我就看见了一个大火盆,火盆里还有没烧尽的纸钱,火苗子迎着风轻轻颤抖,一股烟熏得我直想流泪。

我看了看火苗,又看了看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纸花圈,心里大呼不妙。纸可是易燃物啊,这万一火苗点燃了花圈,花圈又点燃了帐篷,帐篷又点燃了路边的花草树木……妈呀,不敢继续往下想,我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我掏出小鸡鸡往火盆里尿了泡尿。初冬的寒风呼呼直往我裤裆里灌,差点把我的小鸡鸡冻紫。

“你在干什么?!”一个低沉的,沙哑的却压不住怒火的声音袭来。

这声音把我吓得一激灵。循声望去,完蛋,被飞飞哥发现了。飞飞哥是我们学校初中部的,他不但是体育老师的儿子,同时也是我们学校的校霸。

“飞……飞飞哥……”我说话磕磕巴巴的,当然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天实在是太冷了。

“昨天就是你,莫名其妙的哭!今天你,你还……”

飞飞哥指了指我的小鸡鸡,又指了指火盆,他的五官因为被羞辱而出离的愤怒,整个地挤在了一起,咬牙切齿,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把我生吞了。

“我……我……”我很想解释说我是为了阻止一场大火,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我简直就是当代赖宁,我的事迹就应该传颂到祖国的大江南北,我是每一位少先队员的榜样。

“你给老子死!”飞飞哥一个箭步跳进纸板车里,开着车就要来撵我,似乎想直接创死我。可是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追了半天也没追上我,因为我跑步速度可快了,我可是我们学校校运动会小学二年级组800米长跑记录的保持者。

但没想到的是,在一个拐角,一个纸人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忽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整张脸几乎怼上我的鼻尖。他面色惨白,两个本该长眼睛的地方被戳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脸颊上画着两个红红的圆脸蛋,黑色的嘴巴两端向上突兀地翘起。

我被突然出现的纸人吓得一个趔趄向后倒去,整个人摔坐在马路牙子上。万万没想到啊,飞飞哥这小子太卑鄙了,他还喊了帮手。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纸人的鼻子就骂:

“你笑你妈呢!”

“我是你爹。”纸人的声音沙沙的没有感情。

“你他妈的你还敢还嘴?我他妈是你爷爷太爷爷祖宗十八代!”

纸人安静了。他用他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直勾勾地盯着我,我也盯着他。突然,纸人用极其迅速的动作把自己的脑袋拔了下来,套在了我的头上。

我也瞬间安静了。

我忽然就看见了妈妈。

我妈正在炒菜,抽油烟机轰隆隆地转着,花生油混合着花椒和干辣椒的味道直呛鼻,窗外的斜阳洒下最后一抹粉红色的余晖,映照在妈妈的脸颊上格外温柔。

我坐在厨房角落的小板凳上,挺无聊的,于是打算和我妈聊聊天。

“妈,你在炒啥?”

“啥?”

“你炒的啥!”

“油麦菜!”

油麦菜,一块二一斤,我妈买了两斤半,我妈花了多少钱?

“多……多少钱……”

“你问我?我问你呢!”

我感觉脑门被啄木鸟猛地啄了一下,顿时火辣辣地钻扭着疼,这才极不情愿地慢慢睁开睡眼,发现一颗粉笔头从我的课桌上滚落掉地。

“你给我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

“这么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算?就这还敢上课睡觉?我看你这初中也没必要读了,趁早找个班上吧。”

我说:“老师,要是我没睡着,我可能会算。”

老师说:“要是你没睡着,你也不见得会算。”

全班同学都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跟着笑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就都无关紧要了,因为就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同桌的小红。

小红同学笑起来咋这么好看呢?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当然,这两句诗是我后加的,当时的我可没啥文学积累,我就一个想法,小红同学长得像刘亦菲。那时候,每周我都会去报刊亭买少年电脑报,每期电脑报上都会用一整个版面来介绍刘亦菲代言的网游。她代言的网游叫啥我忘了,但是她cos的精灵弓箭手我永远也不会忘,那简直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张涩图。

我说妈,我爱上了我们班的一个女孩子。

我妈说。

我妈说啥来着。

哦对,我妈没说,她直接抄扫帚了。

虽然挨了打,但是这更坚定了我爱的决心。我把我们俩比做不被世俗接受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茧成蝶比翼齐飞,亦或是那不被家族所容纳的罗密欧和朱丽叶,苦命鸳鸯双双殉情。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终于,我鼓起勇气向小红告白。

我说,小红同学,我爱你,做我女朋友吧。

小红说,滚。

我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那阵子我买了好几件带兜帽的衣服,留起很长的刘海遮住眼睛,因为这样,蓅汨哋溡糇,僦莈洧亾倁檤莪哋蕜傷。

我开始打篮球,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但是没打多久,在一次起跳抢篮板的时候,我重心不稳直接把左小腿摔成了粉碎性骨折,职业生涯就此报废。

妈妈提着一个饭桶来病房看我。

“你瞅瞅你,别人病号吃饭都是用饭盒,就你用个桶,你真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我当时特沮丧。表白失败再加上腿部打着厚厚的石膏,我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妈,我是不是特差劲,我觉得我啥也干不好,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

“是。”我妈想也没想。

“啊?”这不对啊,按照剧情不应该是上演母亲安慰儿子的戏码吗?

“你看你学习学习不行,长得又矮又不帅,怎么会有女孩看得上你?打个篮球还能把自己摔瘸了,你可真行啊,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

“唉……”我想反驳,但是我妈说的又的确属实,整得我挺难过的,“那妈你说,我这辈子还有啥意义?”

我妈忽然搂住了我的肩膀。

“儿子,烂就是意义。”

我看着我妈,我妈看着我,我俩好半天都没说话,却又同时心照不宣地开怀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妈,你净胡说。”

“赶紧吃饭吧你,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妈我想吃虾条。”

“等你出院了给你买。”

后来我的腿好了,虾条也吃到了,但是被小红拒绝的心伤却久久未能愈合。我开始听一些歌,一边听一边把一些我自己觉得伤感的歌词摘抄到小本子上,她只是我的妹妹,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七号公园的街灯,熄灭的有些狼狈,无所谓,该放就放别让自己那么累。

由于我整日整夜的都在听许嵩的歌,成为了全国排名第一的许嵩歌迷,许嵩邀请我参与新专辑的制作。在许嵩前辈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但同时专辑制作也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导致我不得不放弃学习功课。后来许嵩发行了新专辑并成功大卖,我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我市的重点中专,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出色的保安。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在保安队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白班夜班隔天交替上,一月三休,混吃等死。对于这样的日子,我这种没啥大志向的烂人倒也乐呵自在,只是我们的保安队长有些招人烦。他成天拿个破手机搁那拍快手抖音,说自己是什么碧桂园五星上将,还编了一段顺口溜:

我是一名保安,爱吃小熊饼干,上班只为下班,喜欢业主小珊。

啊对了,小珊。

有一天我下班回到家,发现气氛很不对劲。屋里面一片狼藉,木头茶几裂了,卧室门被砸出了一个洞,玻璃鱼缸被打碎,两条金鱼在碎渣和水渍中间扑腾扑腾地正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妈抱着一口锅,怔怔地盘腿坐在沙发上,两眼空洞无神。

我从来没见过我妈这个样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妈,你抱着锅干嘛?

我妈说,我想救金鱼。

我说,妈,这两条鱼怕是已经没救啦。

我妈说,你说,金鱼临死前,也会看见自己鱼生的走马灯吗?

我说,应该不会吧,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我妈说,哦。

我试着问,妈,你咋了?

我妈忽然破口大骂,你爸就是个混蛋!我当初看上他简直是他妈的瞎了眼。

我震惊地说,我还有个爸?

我妈说,他他妈的就是一个人渣,简直禽兽不如的混帐狗东西。

我说,汪汪汪汪汪汪汪。

后来,我妈和我爸还是离了婚。离婚后的第三天,我去参加了我爸的婚礼,因为我想瞧瞧到底是谁能把我妈伤成这样。

我靠,这老逼东西还真是我爸。

我看见一个纸人站在舞台的中央,他今天没有穿寿衣,而是穿着笔挺立整的西装,领口处别着一个红丝绒蝴蝶结,脸上本该是窟窿的那两个洞居然镶了两颗蓝宝石,红脸蛋涂得更红了,嘴角咧得更开了,就像是日本都市传说里的那个裂口女。

舞台另一头的新娘缓缓走到台前,我爸上前挽住她的手,转过身来面朝来宾接受鲜花掌声与祝福。

我靠,这小贱蹄子居然是小珊?

我当时真的没绷住笑出了声。这就是我们保安队长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业主小珊,竟然便宜了我爸,我只能说我爸确实不是个东西。

在新郎新娘互换婚戒的环节,我抓起一把叉子,冲到台上,戳瞎了新娘的一只眼睛。

我爸说,你他妈疯了?

我说,刘小琴万岁!

我爸指了指叉进眼眶的叉子,至于这样?

我说,至于。

我爸说,你真的是他妈的疯了。

我说,刘小琴说了,你就是个禽兽不如的混帐狗东西,看上你的人都是他妈的瞎了眼。

我爸报了警,由于我刚满18岁,警察叔叔为了维护法律的公平性还是把我送进了地方监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1999年了,朴树刚刚发行了他的首张个人专辑,我去2000。

母亲来监狱门口接我。她让我脱掉身上的衣服裤子,又给我穿上了一套新的衣服裤子,拉着我的手朝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

我们并肩坐在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母亲的发丝灰白却不失柔顺清香,歪歪扭扭的几根落在我的肩稍。很默契地,我和母亲谁也没说话,只是盯着公交车里滚动的显示牌显示着前方到站,看着人们从前门鱼贯而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又看着人们从后门鱼贯而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离下车还有三站的时候,还是我先开了口。

“妈,这几年过得好吗?”

“我?”母亲马上接了我的话,“我能有啥不好的啊,天天跟楼下你李婶张姨她们搓麻将,天天赢钱,老带劲了。”

看见母亲还是这样大大咧咧无忧无虑的,我轻轻舒了一口气,很庆幸当年那个抱着锅的她没有影响到现在的她。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你呢,里面过得怎么样?”

“妈你别说,里面的伙食还是挺好的,你看我是不是比进去前还胖了?”

“哈哈哈,好像是有点哦。”

又是一阵沉默。

“妈,对不起。”

我分明感觉到母亲抖动了一下。她极力地绷住肩膀,想把自己的情绪失控伪装成一次公交车的颠簸,但还是被我察觉到了那一股汹涌的情感在爆发边缘的颤抖。

“傻孩子……是妈……是妈对不起你。”

我不敢看母亲,只得将头偏向车窗外,看见了路口的粮店,又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带着我来打香油压面条,走了一路,我也给母亲讲了一路铁胆火车侠光明号希望号组队打黑色魔头号的故事,讲得我口干舌燥,临回家路过小卖部的时候又软磨硬泡了一盒武藤游戏预组卡牌套装。

“妈,我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你的肩膀上吗?”

母亲没说话,只是把我的头朝她的方向掰了过去贴住她的肩膀。

“妈,我啥也没了。”

“别胡说,你还有妈。”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我差一点就哭了出来。

“妈,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会想我吗?”

“怎么不会呢?”

“妈,我也会想你的。”

“你要去哪呢?”

“我想去未来。”

“未来在哪呢?”

“未来在1995年的东京。”

“东京在哪啊,那里冷不冷啊,你这孩子从小就怕冷。”

母亲伸出胳膊,尽力地紧紧抱着我,仿佛要为我驱散寒冬,尽管现在才刚刚入秋。

“好孩子,能不走吗?”

“妈,我好不起来了。”我闭上了眼睛,“我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咱们这座小城,我得走了。如果说烂就是我这辈子的意义,那我也必须亲自找到它我才能善罢甘休。我必须得走了,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我会死的,让我走吧,求你了,求你了,我会死的。”

母亲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搂我搂得更紧了,她轻轻地晃着我,用手上下反复摩挲着我的胳膊。半晌,她用一种近乎乞求的,带着哭腔的语调缓缓地说:

“能……不走吗?”

我用衣服袖子帮母亲擦了擦鼻侧的眼泪,深沉地凝望着母亲的眼睛,郑重地说:

“妈,我爱你。”

母亲环绕着我的那条胳膊忽然地松弛了。

“妈妈也爱你。”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摆了一包亲亲虾条和一辆藤原拓海同款的丰田AE86模型车。母亲说这车当时陪你看完电影之后的第二天其实就已经买了,但是不知丢哪里去了,直到今天才找到。

于是,我开着车上路了。

从后视镜里,我看见母亲穿着红色镶金挂带的,西洋军乐队的那种乐手服装,戴着一顶灰棕色格子的小呢帽,帽子上还插了一根鹦鹉羽毛。她跨着一面小军鼓,面带微笑地哒哒哒打着节奏,迈着正步,尾随着我的车子缓缓前行。接下来是小红,她穿着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制服,吹着一把小军号,加入了母亲的队伍。然后是小明,然后是飞飞哥,然后是体育老师保安队长狱警我爸甚至是瞎了一只眼的小珊,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纷纷加入母亲的游行队伍,排成一列,踢着正步,浩浩荡荡地演奏着MCR乐队的Welcome to the black parade来为我送行。渐渐地,马达拽着我越来越远,嘹亮的音乐声渐变成轻柔的噪音,风从车窗灌进来,吹散了电台里的那些花儿,四散飘零的春秋和冬夏溜进了我的鼻腔,于是我开始上瘾。我忘了这一切开始的原因,忘了时间行进的轨迹,忘了我为什么是我,忘了到底什么叫做忘记。

Oh dear.

Oh dear.

所以,我只能一路向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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